風暴之岸 之 上海的火光

第六章：上海的火光

報館暴力、文壇派系衝突、郁達夫卷入政治暗戰，以及城市真正的「戰前氣味」。

夜色在雨後顯得格外沉重，像濕紅墨滴進紙中，渲染成一片悶暗。

街遠處的那聲悶響此刻變得清晰，帶著爆裂的尾韻。

郁達夫與沈若昀衝到窗前，只見街角方向傳來一縷濃煙，仿佛有某個正在發熱的秘密在黑夜中燒穿了外皮。

「不是報館打鬥。」郁達夫低聲說。

沈若昀臉色慘白：「那是——炸藥的聲音。」

巷子裡陸續傳來奔跑、驚呼與雜亂腳步。

樓下的鄰居探出窗戶喊：「《新滬報》被炸了！有人受傷！」

郁達夫腦中一震。

《新滬報》——正是昨夜還在信中警告他的三股勢力之一的報紙。

他立刻穿上外套。

沈若昀伸手拉住他：「你要去？」

「那裡……有我朋友。」

他說的是《新滬報》的年輕編輯，張秋衡，一個熱血得像隨時會被世界燙傷的青年。

沈若昀停了一下，終究鬆手：「我跟你一起。」

兩人跑出弄堂，空氣中已能聞到淡淡的焦味。

街頭的行人像潮水往同一方向奔去，有人低聲議論：「是左翼的報館長被警備隊盯上了吧！」

「不，聽說是軍方背後那幫人對他不滿——」

「也可能是商界下手，他們最近和報館撕破臉——」

上海灘的猜測永不缺席。

因為這座城市太擁擠，真實永遠被埋在三十種版本下。

轉過一條街，他們看見了那棟被炸開一角的報館。

火光在黑夜裡跳動，像是城市的皮膚被撕裂。

玻璃碎片散滿地，兩名編輯受傷坐在台階上，血從額角滴下，與雨後的積水混成暗紅。

警備隊正在封鎖現場，但顯然他們更忙著吆喝，而不是救人。

郁達夫在人群中找到張秋衡。

他手臂被擦傷，外套破開一道長口子，但人清醒。

「達夫兄！」

張秋衡衝上來，「你一定要記錄下來！這不是意外，他們要殺我們！」

他眼中有火——不是年少的衝動，而是被逼到牆角的憤怒。

郁達夫抓住他：「是誰？」

張秋衡低聲、快速：「你昨晚被帶去的那輛車……就是他們。今天他們先炸我們，明天就輪到你。」

郁達夫呼吸一緊。

沈若昀在旁邊聽著，臉色越來越白。

張秋衡繼續：「他們要我們閉嘴，因為我們揭露了軍方某些走私與侵華勢力的交易。但左翼那邊也不想我們寫太多，怕破壞他們的宣傳。」

他抹掉臉上一道灰印。

「而你——你寫的是整個時代的腐爛，他們三方都不想看到。」

郁達夫沉默。

有一瞬間，他感覺自己仿佛不是站在上海街頭，而是站在一場巨大風暴的中心。

而這場風暴，不會因為他停筆而停止。

就在此時，郁達夫注意到在混亂的人群後方，有兩個男人靜靜站著。

不是圍觀，不是害怕。

而是觀察。

他認出了其中一個昨夜黑車裡的黑衣人之一。

他們的眼神像在記錄現場，又像在確認某件事是否被完成。

郁達夫心頭一寒。

沈若昀看見他的目光，順著望去，也看見那兩個人。

她在袖下用力握住他的手。

「達夫……我們得離開。」

人群越聚越多，警笛聲從遠處逼近。

黑衣人開始向他們靠近。

沈若昀低聲：「不要回頭。跟我走。」

她拉著他繞過街角，穿過兩條小巷，直到遠離火光與人聲。

兩人躲進一個被雨水打濕的騎樓下，喘著氣。

郁達夫靠著牆，額上滲汗。

「……他們真的想殺我。」這句話他第一次說出口。

沈若昀看著他，眼神裡夾著害怕、堅定、與某種未說出的情感。

「達夫，你寫的不是文字，是刀。」

她伸手，輕輕摸掉他臉上的一點黑煙。

「但只要你還活著，你就還能寫。」

街遠處仍有火光在天空下跳動，照亮上海的夜。

那光很美——

但那是爆炸的火。

不是文明的火。

風自黃浦江方向吹來，帶著咸味，也帶著戰前的濕冷。

郁達夫忽然間明白：

上海不是在動盪。

上海是在崩裂。

夜風中，沈若昀靠著他，聲音微弱：「達夫……你要準備好。這不是文學的戰場，而是——」她停頓。

郁達夫替她說完：「是時代的戰場。」

火光在遠處跳動，照亮他手中皺巴巴的的稿紙。

紙上寫著——《風暴之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