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左肇專欄 之 樹下,當日子是無知
迷濛裡,一葉鏗然落下。
不知仍是深秋或是冬,但還是落葉的季節,不知落自何樹。石椅下,我的腳邊,祇見殘葉片片。
祇見幾片落葉,看不見更多葉落,看不見更多樹,甚至看不清自己,霧,太濃了。
霧來時,我不知道,但我會送霧離去。彳亍於霧裡,我滿足於自己的孤獨,驕傲於不被群眾荒謬的真理所迷惑,驕傲於拒絕人間的庸俗,再也不須禮節,不須權勢,不須偶像,也不須所謂聖賢,祇須清醒,祇須良知。
所以,我總讓自己鎖在霧的迷宮中,我迷失了,正如我荒漠似的內心一樣。在可追憶的日子中,我就祇追憶童年,追憶如在伊甸園的童話世界。
於是,我有些感觸了,向著落葉的樹行去,一個老人也站在樹旁,在他額上的皺紋和抑鬱的神情,已可知,他曾飽歷蒼桑。
他默然地在拾起地下的落葉。
「你喜歡搜集落葉?」我行近他的身旁。
「不!我在拾回已失落了的青春。」
「落葉可以代表你內心的世界?」我望著他。
「不!在五十年前我已失落了內心世界。」他悵然的坐在樹下。
「你好像對樹有了點感觸。」我也坐在他的身邊。
「不!我感觸的祇是自己,樹也有自己的內心世界,而樹也會感觸,當人感觸時,會悵然淚下,而當樹感觸時,會飄下黃葉片片。」他拾起一片黃葉。
「你對這樹有了一份感情?」我也拾起一片黃葉。
「這樹是我親手種下去的。」他抬頭望著濃密的樹葉,臉上帶有滿足自己成果的表情。
「對,自己的成果,你應該感覺高興。」
「但我也曾錯失在自己的成果中。」
「你不介意也給我一個反省?」
「年青人,樹人會因季節而嘆息,但人卻不應嘆息的,在往昔的日子中,我就因為嘆息而失落了。」
「你失落了已認定的路?」
「我失落了沒有認定什麼,我自以為有自己的理想,我抛棄了家庭,也放棄了自己。」他站起身來。
「你的感慨太大了。」我也跟著站起來。
「五十年前,我自以為有很大的理想,抛棄了家,去到別處,在那裡,我想過另一形式的生活,但卻與以前的生活沒有兩樣。」他望著天上的雲。
「其實,生活就是生活,沒有兩種不同的生活模式的,祇要他是一個人。」天空的雲飄過。
「我看不慣商人的咀臉,我不慣虛偽,我要尋求內心的真。」
「其實,你需要認同。」
「⋯⋯⋯⋯⋯⋯」
「其實,你本身就是虛偽。」
「⋯⋯⋯⋯⋯⋯」
「你的內心根本就不真,你一直在欺騙自己。」
「已經五十年了。」他已皺起的額角,更泛起抑鬱的皺紋來。
「你的家人呢?」
「祇有我一人。」
「你願意與我為伴嗎?」
「不,我有樹為伴,我不孤單,你孤單嗎?」
「我⋯⋯⋯⋯」
「年青人,我是你的一面鏡子。」他拾起了竹籃。
「在你的身上,我找到了自己。」
「⋯⋯⋯⋯」
「我把這樹交給你。」他把枝葉倒在地上。
「我會替你拾枯葉的。」
「不,枯葉是枯葉,就算拾起了還是枯葉,就由它吧。」他向著霧裡行去。
「當我年老時,我會告訴別個年青人,而這樹永遠有你的影子。」他已聽不到我說什麼了。
何時霧散,我不知道,但我會目送霧離去,彳亍於霧裡,我會滿足自己的孤單,驕傲於拒絕人間的庸俗,再也不須禮節,不須權威,不須偶像,也不須聖賢,祇須清醒,祇須良知。
祇見幾片落葉,看不見更多樹,甚至看不清自己,霧,太濃了。
不知仍是秋或已是冬,但還是落葉的季節,不知落自何樹,石倚下,我的腳邊,祇見幾片殘葉。
迷霧裡,一葉鏗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