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留芳芬在人間—在亡妻馮湘湘告別儀式上的悼詞. 林達敏
今天大家聚首一堂,分擔我們的悲傷,和表示對我親愛的湘湘的尊敬。 在今年二月,她在事前沒有任何癥狀之下,醫生診斷了湘湘有晚期肺癌。 她與疾病搏鬥了八個月之後,於10月16日晚上永遠停止了寫作。 讓我們感謝上天賜給她在世上的68年。 我感謝家人,親戚和朋友在她病中送伙食、糖果、生菓、鮮花、成藥、玩具、紅包、烹飪器皿、書信、卡片,和祈禱,以及最後為她搶救的兩位氣功醫師。 我也感謝今天遠近而來的親友。
這是我一生最哀痛的日子,不知從何說起。 湘湘有超人的寫作能力,堅毅自信。 她寫小說,散文和電影劇本,曾出版過22本書,其中「在水之湄」,和與我合著的「加拿大移民眾生相」在香港是暢銷書,還有小品隨筆評論千篇。 她在作品裡常感歎人生短促,短促如蝶,但湘湘此蝶,翩翩起舞,把自己的長處發揮到極致,把生命演繹到無比燦爛,無比美麗,在人間永留下了芳芬。 在臨終之前,她對我說,不論是在事業或婚姻上,她都已達到期望,十分滿足。 因此,我們傷心淚下,不如歌唱她的人生。
她原名馮穗芳,湘湘是筆名,生於廣東省電白縣,雙方祖父都是成功的商人。 三歲時父母把她帶到廣州。 父親在「台山師範學院」任講師。 她八歲時隨父親到臺山,所以能說臺山話。 她在台山培英中學畢業,因家庭成分問題,不能進入專上學院,隨「廣東音樂舞蹈學院」教授學琵琶,又自學古箏和笛子,在「文革」的宣傳隊演出和當樂手。
湘湘二十多歲到了香港,在香港的掙扎過程,血淚斑斑,自稱是「八年抗戰」。 最先她在時裝店做售貨員,並開始在報章投稿。 一投就給採用,而且越用越多,不久就找到記者的工作,再晉陞為編輯。 她在香港最後的職位是「城市週刊」編輯。 她能在困苦中不屈不撓的達到理想:
1. 暨南大學駐校作家一年。
2. 1995年,「聯合國世界婦女大會」(United Nations World Conference on Women)在北京舉行。 中國政府在海外挑選了13名華人女作家,為每人出版一本書。 湘湘入選。
3. 1997年,「西域天魔」獲中國文聯「世界華文文學」最佳小說獎,該雙月刊併為她出版了特輯,以她為封面。
4. 2004年,散文「這一晚的洗衣街」被牛津大學出版社選入香港高中語文課本。
她是香港作家協會首屆公關主任,以口才和一支筆建立了出色的人際關係,被稱為「一流文化公關」。 今天她逝去,香港文壇很多朋友都感到可惜和懷念。
湘湘於1988年冬到多倫多探訪妹妹,我們因此認識。 她的人生有二大憾事:一是因家庭成分問題不能進入大學,二是小時沒有機會學英語。 她見我是美國的碩士,又懂英語法語,十分喜歡。 這是妻以夫榮。 而且我們有強烈的共同愛好:寫作。 我們認識三個月就結婚,我們因寫作而結合。
湘湘寫個人私情,身邊瑣事,娓娓而談,功能是怡情、養性、表樂、慰苦,讀後使人心曠神怡,受傷者得到安慰,孤獨者得到溫暖。 我譏笑她的作品風花雪月,只能供太太小姐們消閒之用。 我不是作家,是「寧鳴而死,不默而生」的學者。 我自覺有真正的呼喚,以筆墨紙張推動華人參政,潛移默化地改變人的思想。 我寫作時,搜集材料,編排整理,井井有條,而且我自小受英文教育,中文是東翻西看,陸續得來,毫無師承,所以作品有內容,但不懂得什麼是文采。 湘湘笑我寫作時,定了題目,在電腦一按,就有幾十條資料,照抄即可,這不算是寫作。
我認為作家必須把知識的領域擴大,除了讀萬卷書,還要行萬里路。 旅行是探索人生:他人的,現代的,古代的。 到過的地方越多,所記憶的素材自然越豐富,可寫的東西也越多。 所以我常帶湘湘去旅行,到過中國大陸、加拿大西部和中部、美國東部、西部、中部、日本、歐洲。 她自己去過台灣和馬來西亞。 她最懷念的旅程,是莎士比亞和馬克吐溫的故鄉。
在加拿大,你和你愛的人結婚。 在中國,你愛跟你結婚的人。 湘湘兩方都兼顧,所以我們互相扶持了33年,從黑頭,到白頭,到禿頭。 我是社會科學講師出身,我的社會科學智識滲透到她的寫作。 她華麗的辭藻進入了我的寫作。 我們都漸漸進步到純熟。 她出任「多倫多華人作家協會」創會副會長之後,就深居簡出,但和有交往的朋友,人情還是和世人一樣。 她不趨時,不媚俗,不肯人雲亦雲,不寫觀念思想和別人雷同的文章,取自己心頭之情,領會之事,所見之景,毫無顧慮。
有人認為寫作是名利雙收,寫了一篇大作,或一本書,用自己的名字印出來,不但聞名天下,而且還有稿費收入。 其實要寫出報紙,雜誌,出版商願意印,讀者願意讀的文章和書籍,並不容易。 但我們不汲汲於功名富貴。 資產、名聲、江湖地位都不過是這一事業的附屬品。 我們的生活,自由自在,有很多快樂的回憶。 曾有出版社與湘湘接洽替成龍寫傳,酬勞不菲。 但她認為這樣的文章,必須講書中主人翁要講的話,不能講自己要講的話,所以拒絕。 她最後的著述,是「12位作家給青年的忠告」。 此書涵蓋了12位香港著名作家:倪匡、金庸、陶傑、亦舒、李碧華、張小嫻、黃擎天、蘇賡哲和黃仲鳴,搜述他們對成功、快樂、友誼和金錢的看法,以啟發年輕讀者的自發之路。
我們沒有子女,我們的文章就是子女。 我們最後的計劃,是把我發表過的三百篇文章,由湘湘選出一百,出版成一本有關海外華人參政的書。 參政是當代海外華人的潮流,但全世界還未有出版過一本這樣的書。 可惜湘湘離去,這書遂不得與世人相見。
湘湘長年累月晚上寫作,白天睡覺。 她說晚上更闌人靜,很有靈感。 她每日的節奏違反了自然規律,因此患上肺癌。 她為寫作奉獻了一生,也奉獻了生命! 在這個秋風捲黃葉,滿地黃花堆積的時刻,我悲痛,孤獨,每每閉目,湘湘聲影還在。 沒有她,我是沒手沒腳的人。 我會遵從她的遺願,把她灰燼迎風散去,滋養大地。
我比她年長十歲,而女子比男性長壽。 我們都認為她會寡居十多年。 有一次她在報上見到介紹一套電影,故事是一對夫婦,男的去世,但常回來探望。 她說要去看那電影。 在回家的路上,她問我:「你死後會回來看我嗎?」 我說:「會的。」 但上天的邏輯與凡人不一樣,時程表也不一樣。 我現在只能說:「湘湘,你回來看我吧,我在等著你呢!」
附錄:日記一則 黃應泉
2022年11月19日星期六
今早十一時 , 我出席已故作家 馮湘湘女士追思大會。
我是在1994年參加「作家協會」而認識的 , 當時馮湘湘是作協創會副會長。
作家馮湘湘不幸於今年10月16日因末期肺癌與世長辭 , 在世68年。
馮湘湘原名馮穗芳 , 是香港著名作家; 香港皇冠雜誌首屆武俠小說得獎人,1997年她的著作「西域天魔」獲中國文聯「世界華文文學」最佳小說獎。 她的散文「這一晚的洗衣街」獲牛津大學出版社選入香港高中語文課本教材。
馮湘湘的夫婿正是多倫多有名的移民顧問林達敏。 未亡人今早在追思會上致悼詞有這樣的講話 :「在加拿大 , 你和你愛的人結婚; 在中國 , 你愛和你結婚的人。」 馮湘湘也有相同的理念。 他們酷愛寫作 , 寫作把他們結合在一起; 1988冬天馮林才相遇 , 到相識、相知、相惜不過三個月就「閃婚」共同扶持了33年。
在悼詞中 , 未亡人對亡妻表達自己的思念和愁緒。 「今年我將度過第一個孤獨的冬天 , 夫妻如手足 , 我猶如失去了手和腳。」
馮湘湘的離去 , 是文壇上一大損失。 從此回歸天父懷抱 , 了絕塵世。
圖片:林達敏致悼詞 (黃應泉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