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鳯陽 18 葉左肇
第十二章:駕崩
朱元璋充滿暴君色彩的一面,尤其在他駕崩之際——生前的絕對權力,死後亦不肯孤獨。
雖然《明史》未明載妃嬪殉葬之數,《彤史拾遺記》與多部野史卻記下:「朱元璋以四十六妃殉葬孝陵,實殉者十數人,皆伺寢宮人。」此事真偽未必可考,但歷史的殘酷氣味,卻濃得讓人窒息。
洪武三十一年閏五月,太祖崩於南京奉天殿,年七十一。
喪鐘三百響,京城震動。宮禁森嚴,內廷傳出一道密旨,朱元璋在臨終前最後遺昭的四個字:「責殉諸妃」,宮中伺寢宮人,選十數人,皆陪葬孝陵。
內宮傳言:「太祖帝不願孤寂黃泉,命舊日伺寢者從駕九泉,以報榮寵。」
無人敢議,無人敢哭。
玉堂前,一位老宮人悄聲問旁人:「昔日伺寢者,幾曾有子?幾曾有幸?今一紙密詔,竟要一命隨他死?」
另一人垂首低語:「入宮那日,便知命不由己……只盼死得快些。」
朱允炆初登帝位,對此悄然心驚,然百官皆跪首聽命,無人敢諫。群臣知太祖在世時喜絕對之令,忤旨者皆誅,於是默然行之。
孝陵封土未平,十數宮人以絹勒頸,或藥酒麻醉,投入陵中地室。夜深時,有守陵者見幽光微現,聞有低語如訴如泣——非鬼非人,若有若無。
這一幕,不是宮廷愛恨,而是制度極權下的無聲殺戮。她們不為寵,不為罪,只因「在過去侍奉過皇帝」,便成了陪葬的「象徵」。她們的死,甚至無名,無碑,無祭。
朱元璋留給建文帝朱允炆的,不只是江山與律法,更是滿朝殺氣、遍地驚魂——他繼承的,不是一個王朝,而是一座沉重的墓。
洪武三十一年,六月初,朱允炆登基為帝,年號建文。
太祖剛殂,萬國來賀,南京城內卻籠罩著異樣的沉默。百官恭賀,群臣跪拜,宮牆之外,喪樂未止,喪氣未散。
登基三日後,朱允炆閱至一道密折:內宮已選定舊日伺寢宮人十七人,將於孝陵落成當日,隨葬皇陵。
他讀完,手微顫,言語梗在喉頭。
「太祖祖宗,恩威並濟,然……然她們並無罪名,只是——只是舊人……此制可行乎?」
李景隆低頭答:「先帝法制森嚴,凡制度未改者,皆視為遺命。」
黃子澄跪言:「若陛下違祖制,恐群臣離心,宗親驚疑,天下言君違祖德,非開國之道也。」
朱允炆沉默良久。長夜不眠,徘徊殿中。燈燭搖影,耳畔彷彿仍有老皇祖低語:「成天下者,不可心軟。帝王之道,唯孤知之。」
翌日,他未下止葬之詔,也未宣免命。
宮人十七人,於喪鐘響畢之夜,縊死於孝陵封土之下。
他坐在乾清宮內,看著萬里山河,忽然生出一種「自己從未登基」的錯覺。這不是他的天下,是朱元璋的遺命之地。他不過是「被安排」站上皇位的繼承者,而非真正能決定命運的君主。
他低聲對自己說:「我若真為天子,何以不能救十七人?」
建文元年,天下初定,皇帝朱允炆懷柔百官,罷酷法、輕賦稅、恤百姓、釋冤獄,欲以仁德續太祖餘業。
宮中毀酷刑器數百,閶闔門內日不見杖刑,朝堂亦罕聞叱罵。百姓拍手,士林歡呼,然宮牆之內,卻是寒氣潛伏——那是太祖留下的「諸王虎視」。
建文帝知,太祖之子封王四方,權勢猶在,若不削藩,帝位不穩。
於是,他聽從齊泰、黃子澄之計,先後削楚王、齊王、湘王,然避其鋒而不敢先削燕王朱棣。朱棣者,太祖第四子,封燕王,鎮守北平,兵強將盛,威震北疆,乃四王之首。而削藩之勢,終須東北掃除,朱棣……終將是最後一道關口。
建文帝心知肚明,卻猶豫再三,屢欲召燕王入朝,或欲移封於南,皆為群臣所阻,朱棣亦數以病辭,不奉詔。
是年冬月,朱棣在北平密會腹心徐輔、張玉等,披甲入帳,目如寒鐵:「皇帝昏弱,聽信奸臣黃子澄、齊泰,亂我宗室,毀我祖制,今日削楚,明日削燕。諸君可知?此非保我一身,而是保祖宗之法!」
帳內武將齊聲稱是。朱棣拍案而起,大呼:「今日之舉,非為奪位,乃為清君側,靖內難!」
是夜,朱棣率北平兵馬三萬,破雪而南,誓師:「奉天靖難!」
燕王起兵,天下震動。
北風捲旌旗,雪落甲胄冷鐵,百年帝業,未竟安穩,戰火又起於中原⋯⋯
編者按:洪武三十一年閏五月初十日(1398年6月24日),朱元璋崩於南京皇宮內,享壽七十歲,在位三十一年,與已故的元配妻子孝慈高皇后馬氏一起長眠於南京紫金山明孝陵。《明朝小史·卷三》載,責殉諸妃,強迫伺寢宮人盡數殉葬。《彤史拾遺記》記載,太祖以四十六妃陪葬孝陵,其中所殉,惟宮人十數人。
遺詔:朕膺天命三十有一年,憂危積心,日勤不怠,務有益於民。奈起自寒微,無古人之博知,好善惡惡,不及遠矣。今得萬物自然之理,其奚哀念之有。皇太孫允炆仁明孝友,天下歸心,宜登大位。內外文武臣僚同心輔政,以安吾民。喪祭儀物,毋用金玉。孝陵山川因其故,毋改作。天下臣民,哭臨三日,皆釋服,毋妨嫁娶。諸王臨國中,毋至京師。諸不在令中者,推此令從事。
---故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