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東坡夢長安 之 東坡初上路
第四章:東坡初上路
汴京六月,天氣酷熱如蒸。然烏台御史臺中,卻如入冰窖,空氣裡滿是壓抑與密謀。
蘇軾的名字,終究還是被寫進了彈劾狀裡。
御史臺的一道折子,列出其詩文中多處「影射朝政」、「戲謔皇恩」、「誤導士林」,尤以《和子由澠池懷舊》與《日喻》二詩為證。章惇親批「此子語涉不遜,理當鞫問」。
是夜,禁卒叩門。蘇軾正與黃庭堅小酌,聽聞御史召見,只微微皺眉,吩咐僕人取筆墨,命黃庭堅代筆記下數事,淡然道:「庭堅,他日若我不歸,記得此酒味。」
黃庭堅面色如鐵,問:「東坡兄真不悔耶?」
蘇軾笑答:「我但悔文不勝人,不悔人勝於文。」
押入烏台時,正逢陰雨。天色沉沉,烏鴉繞臺數圈,不叫一聲。蘇軾雙手被縛,行過長街。百姓不敢喧嘩,只有人偷偷對兒子低語:「那人是蘇東坡。」
烏台獄中,滴水成聲,晝夜不分。審訊連日,文官交鋒,蘇軾被逼逐字解詩。章惇冷笑:「既謂‘天下有道則庶人不議’,何故反言君上不德?」
蘇軾答:「詩非議政,乃傷時。文人之筆,記萬象,非為讒讟。」
一番辯解,反激章惇怒火:「筆可殺人,蘇軾豈可輕恕!」
然而太皇太后與歐陽修皆有言保之,王安石雖不語,亦不落井下石。案情一再拖延,最終聖旨不以「大不敬」治罪,改貶為「謫黃州團練副使」,實為閒職,遠逐江漢。
那日黃昏,蘇軾得旨,沉默良久,只對獄卒說:「可借紙筆一用?」
他在牢中草寫一詩:
三年謫宦曾為客,萬里歸心寄短蓑。
不恨君門風雪重,自憐身世若浮波。
離汴前夜,蘇轍奔至獄中相送。兄弟隔窗相望,無語半晌。蘇轍淚下如雨,蘇軾卻神色自若,只輕聲道:「子由,我去也。黃州地貧民苦,正可學農、學釀、學淡泊。」
「兄長性情直白,不容於世,何不改口而自全?」
蘇軾笑道:「我若改口,非我也。天若棄我,我自養天地氣。」
兄弟對望,唯有悲風入耳。
翌日,蘇軾啟程,騎驢出京,衣淡而舊。途人指點,無人敢近。他回首望了一眼京城樓閣,忽而低聲吟出:
回首汴河煙水遠,曾將筆墨寫江山。
今朝人去孤城冷,唯有東風過酒帘。
那一日的天,忽然放晴了。烏台外烏鴉展翅高飛,消失在遠處天光中。蘇軾知道,從此之後,他不再是那個「文壓京師」的少年,而是那個將在黃州寫下《赤壁賦》的東坡居士。
獄燈如豆不驚心,紙上江山任我斟。
黃州一去成千古,笑問浮生是與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