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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子歸山月 之 錢塘潮生

 

第六章:錢塘潮生

吳國覆亡將至,越王勾踐擴張暗潮,范蠡與西施終於迎來最艱烈的抉擇。太湖夜合,情深似死

夜半子時,太湖如沉墨。霧氣從湖心漫出,吞沒岸邊的蘆草。

西施披著素衣,輕步走向湖岸,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心上。

遠處,一葉小舟停在水面,舟上站著范蠡。

他未披斗篷,任霧氣濕了眉睫。

西施見到他時,心口像被刀切開,卻也像在那一瞬重新活過。

「你來了。」范蠡低語。

西施看著他,只道:「你還安好?」

范蠡想伸手觸摸她,卻強行把手收回。

「此來,是最後一次見你。」

西施睫毛微顫。

范蠡繼續道:「越國大軍已暗集錢塘,文種在會稽布下四十六條暗線,吳國……快撐不住了。」

西施心口一緊:「夫差……會死?」

范蠡平靜卻無比沉重地說:「若吳軍再敗一次,他必亡。」

風掠過湖面,兩人的衣袖被吹向同一方向。

西施忽然說:「若吳亡,若越興……你可否帶我遠去?」

范蠡猛然抬頭。那一瞬,他的心像被火灼傷。

「願意。」他幾乎脫口而出,「天涯海角,皆可為家。」

西施眼底霧氣泛起。

然而范蠡下一句話,卻讓她的心瞬間碎裂:「但在此之前,你須留在夫差身側。」

她閉上眼,淚緩緩滑落。

范蠡上前一步,終於握住她的手。

「施兒……再忍最後數月。」

西施喉間像被梗住,卻仍握回他。

「我會忍。」

「只望你……不要死。」

他笑了,那笑裡盡是疲憊。

「若你在,我便不死。」

夜霧更重,舟影更暗。

那一刻的相握,是愛,也是別離。

兩人都知道——這是戰前的最後月光。

錢塘江畔,潮聲如獸吼。

越王勾踐披甲立於潮前,雙眼如刀。

文種跪於旁,聲如鐵石:「大王,吳國內庫空虛,糧草已盡,夫差仍強行北伐齊魯,國心渙散。此刻若出兵——

「必能滅吳。」勾踐接過話。

潮水拍上礫石,發出激烈的聲音。

范蠡緩步上前:「大王,尚須等一人。」

勾踐目光冰冷地轉來:「等誰?」

范蠡閉上眼,低聲:「等蘇台的消息。」

文種轉頭看了范蠡一眼,眼底掠過一絲憐惜與尖銳。

勾踐冷笑:「等西施?」

范蠡咬緊牙。

勾踐逼視他:「范蠡,你可知你在賭什麼?」

范蠡聲音微啞:「我在賭……吳宮震動之時,她能安然。」

勾踐沉默良久,終於道:「你記住,西施是越國之人。她之死……比她之生,更能動搖夫差。」

文種面色一變:「大王,此言——

勾踐抬手阻止他,目光森冷:「越國不靠兒女情長立國。」

范蠡卻直視勾踐,毫不退讓:「但大王,若連忠臣之心也不惜踐踏,天下誰願為越?」

勾踐眸光鋒利如劍,但片刻後,他忽然收鋒。

「你放心。」

「西施,只要她能動搖夫差,我不會讓她死。」

范蠡深深一拜,卻沒有放下心。

因為他看得出:勾踐心中,早已安排兩條路——

留,她是利刃。

死,她是最好的祭品。

而范蠡能做的,就是讓她活著走出姑蘇。

姑蘇城內,謠言四布。

「錢塘潮異,越軍將至!」

「內庫空虛,吳王連三郡薪餉皆拖欠!」

「前日大夫伍員之子夜奔齊國,言吳亡期在明年!」

宮中人心惶惶。

夫差怒殺三名傳謠者,卻仍壓不住恐慌。

他夜夜飲酒,夜夜徘徊在姑蘇台上。

西施陪在側,心似被刀削。

這一夜,夫差醉倒在台階邊。她扶著他,忽聽他喃喃自語:「如果……我當初沒有殺伍子胥……若我不信伯嚭……我吳國……不會如此……

西施渾身一震。

夫差竟在悔?

她捧著他的頭,忽覺這個曾經傲視天下的雄主,如今竟像是一個迷失的孩子。

夫差迷迷糊糊睜眼,看著她。

「西施……你會離開我嗎?」

西施手指微抖。

他醉得不像自己,她也不再裝作自己。

「我……若能離開,也不會在這裡。」

夫差怔住,眼神像被劍刺。

下一瞬,他竟抱住她,像抱住最後的救命稻草。

「別走……別走……

西施鼻尖酸楚,卻只能輕輕觸著他的後背。

她突然悲哀地發現——

她的存在,真的動搖了他。

越國的計,已在成形。

她卻沒有一絲喜悅。

因為她要推倒的,是一個尚有血、有痛、有悔的人。

三月,錢塘潮猛起。

越軍大旗如潮頭後的利牙,沿江南下。

文種的密信在夜裡送至姑蘇。

信中只有兩句:「潮至。天命更易。」

「該走的人,今夜必走。」

西施看到密信時,手指冰冷。

她知道,這是范蠡給她的最後道路。

今夜不走,往後只有一條路——成為亡國之祭。

侍女阿青顫聲問:「姑娘,真的要走?」

西施靜靜道:「今夜,我不是西施。我只是……一個要回家的人。」

她打開小匣,裡面只有幾件私物:一枚越地木梳、一方范蠡送的布帛、一封尚未寄出的信。

她打算帶走全部。

但就在她要離去之際——

宮門外,響起熟悉而沉重的腳步聲。

夫差。

西施心跳驟停。

門外傳來夫差的聲音,低沉而疲憊:「西施……你在嗎?」

西施閉上眼,手緊握匣子。

夫差又道:「進來前,我只問一事。」

他聲音微顫,像是用盡了最後尊嚴。

「你……可曾真心?」

西施身形僵住。

她知道,這一問,便是一生。

她終於輕聲回答:「曾。」

門外沉寂。

再無聲。

夫差沒有推門,也沒有進來。

他只是靜靜站在門外,長久,長久。

當夜更深時,宮外忽然響起急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