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中失落之書 之 還沒相遇的人

第四章：還沒相遇的人

那場雨來得極慢，像是在給世界最後一次後悔的機會。

天空從早晨起就一直陰著，卻遲遲不落下來。沈一整天都處在一種不確定的狀態——彷彿某件事已經在路上，卻還沒決定是否要發生。

午後，書店罕見地來了一位客人。

她在書架間走動，腳步輕得像怕驚動什麼。沈沒有上前招呼，只是遠遠地看著。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認真看過一個陌生人。

「你們還沒相遇。」

這個念頭毫無來由地浮現。

雨終於落下時，她剛好離開。門鈴響了一聲，又歸於沉默。沈站在原地，心中生出一種近乎荒謬的懊惱——不是因為錯過，而是因為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

就在那一刻，那本書出現了。

它放在入口旁的小桌上，像是刻意選擇了一個「過渡的位置」。封面是極淺的藍色，近乎透明，彷彿仍在學習如何被看見。

沈拿起書，重量輕得不像一本書。

「這本書記錄的是誰？」他問。

「我嗎？還是她？」

書沒有立即回應。

他翻開第一頁，看見一句話：

——你們會在某一年錯過彼此。

沈的眉頭微微一動。

「錯過，卻不是沒遇見？」

「那算哪一種命運？」

書頁繼續：

——你們會在同一座城市呼吸。

——在不同的時刻抬頭看雨。

——你們的生活會短暫地共享一個空間，卻從不共享一個決定。

沈感到一陣說不出的失落。

這不是悲劇，甚至稱不上遺憾。沒有強烈的情緒，沒有錯誤的選擇，只有無法交會的時間線——兩條過於謹慎的生命軌跡。

「那為什麼要記錄這樣的人？」他問。

「如果他們注定不相遇？」

書頁停頓了一會兒。

——因為他們彼此完整。

沈怔住了。

完整，卻未曾相遇。

這與他過去相信的一切相違。人們總說，遇見某個人，是為了彌補缺失，是為了完成自己。但書卻在否定這種浪漫。

——他們不需要彼此。

——但如果相遇，會選擇彼此。

這句話讓沈感到一種深層的不安。

「選擇，」他低聲說，「意味著犧牲。」

「意味著放棄其他可能。」

書像是在聽。

——正因如此，才沒有相遇。

書中開始描寫那兩個人「可能」相遇的場景——

在一場雨後的咖啡館，

在錯過末班車的月台，

在一本同時被伸手取下的書前。

每一個場景都以同一句話結尾：

——但那天，他們沒有回頭。

沈合上書，感到一種奇異的疲憊。

他忽然理解，所謂「還沒相遇的人」，並不是未來會遇見的人，而是——被我們用選擇排除的人生交會。

「如果有一天他們後悔呢？」

「如果他們願意承擔那個選擇的重量？」

書翻到最後一頁，只留下簡短的一行字：那麼，這本書就會消失。

雨在此時停了。

書隨之不見，桌面空空如也。沈站在門口，看著街道被雨洗過，光線變得柔軟而陌生。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的一生，也許同樣被無數「還沒相遇的人」所圍繞，不是因為命運吝嗇，而是因為他曾一次又一次，選擇了安全。

門鈴沒有再響。

沈回到櫃檯，心中第一次出現一個幾乎陌生的念頭。也許，有些人錯過的不是彼此，而是成為那個敢於相遇的自己。

窗外，雲層正在散開。

但他知道，雨，仍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