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中失落之書 之 尚未發生的離別

第三章:尚未發生的離別

那本書是在一場緩慢的雨中出現的。

不是傾倒，也不是突襲。雨像是在思考，一滴一滴落下，間隔得足以讓人懷疑它是否真的打算成為一場雨。沈注意到這種差異——他開始分辨雨的性格，如同分辨人。

那天的雨，帶著猶豫。

書出現在小說區最底層，靠近地板的位置，彷彿它本就不想被立即發現。封面是灰白色的，紙張邊緣略微捲曲，像長時間被反覆翻閱，卻又沒有任何磨損。

沈將它取出，封面沒有標題，只有一行細小的字，幾乎像是對讀者的警告：請勿提前哭泣。

他沒有立刻翻開。

「離別一定需要預告嗎？」他問。

「如果知道結局，是否仍稱得上告別？」

書沒有回答。雨聲代替了語言。

沈終於翻開書頁。

第一頁沒有時間，沒有地點，只有一句陳述：你們坐在同一張桌子前，卻已經不在同一個人生裡。

他愣住了。

那不是戲劇性的場面，沒有爭吵，沒有痛哭，甚至沒有一句決裂的話。那種平靜反而讓人不安——像傷口在尚未流血之前，已經完成了分離。

書中描述著一段關係的最後時刻。不是終點，而是「尚未發生」的終點。兩個人仍每日見面，仍分享日常，仍以熟悉的語氣交談，但某些句子開始失去回音。

沈讀到一段對話：「你最近好像很累。」

「沒有，只是睡得比較少。」

書在旁邊註解道：這不是謊言，只是未被翻譯的真實。

他忽然合上書。

「這算什麼離別？」

「如果沒有人離開，為什麼要說是結束？」

他想起自己的人生。那些關係並非斷裂，而是逐漸變輕——像一件被忘在角落的外套，直到某天才意識到，已經很久沒有穿過。

書頁自行翻動，停在某一頁。

——離別從來不是行為。

——離別是一種時間差。

沈低聲重複那句話，像在確認它是否成立。

「那麼，尚未發生的離別，是不是最殘忍的？」

「因為人仍在，卻已經失去彼此？」

雨聲變得低沉。

書給出的不是回答，而是一段畫面：

兩個人站在雨後的街口，等紅燈。傘不夠大，其中一個人被淋濕了肩膀，卻沒有提醒對方。不是因為不在乎，而是因為不知道該如何再調整位置。

沈感到胸口微微收緊。

他終於明白，這些書之所以出現，不是為了改變未來，而是為了讓某些感受提前獲得語言。離別之所以痛苦，往往不是因為失去，而是因為我們在失去發生之前，已經無法好好告別。

「如果我把這本書燒掉呢？」他突然問。

「如果我拒絕承認這樣的離別存在？」

書頁停了一會兒，然後出現最後一句話：

——那麼，你仍會離開。

——只是再也找不到為何離開的理由。

雨在那一刻停了。

書從他手中消失，像被時間收回。沈站在原地，手指仍保持著翻頁的姿勢。

他忽然意識到，這些「尚未發生的離別」，其實早已在每個人的生活中反覆上演。它們只是缺乏一個名字。

而現在，他知道了。

他走回櫃檯，發現桌面上多了一滴水，不知是雨，還是某種延遲的眼淚。

窗外，雲層尚未散去。

他知道，下一本書，很快就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