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中失落之書 之 未曾說出的原諒

第五章：未曾說出的原諒

這一次，雨來得很安靜。

沒有雷聲，沒有風，甚至沒有明顯的降溫。若不是窗玻璃上逐漸浮現的細小水痕，沈幾乎以為世界仍維持在昨日的狀態。那樣的雨，像一種遲到的情緒，輕聲抵達，卻不容忽視。

書是在黃昏時出現的。

它躺在櫃檯上，位置精確得近乎刻意，像是知道沈一定會注意到。這本書比以往任何一本都薄，薄到彷彿只需要一句話，就足以構成全部內容。

封面空白。

沈沒有立刻翻開。他忽然感到一種近似抗拒的遲疑——不是對未知，而是對熟悉。他隱約知道，這本書所記錄的，不屬於未來，也不屬於他人。

「原諒，」他低聲說，「是一種結束嗎？」

雨聲輕輕敲在窗上，像在等待。

他終於翻開書。

第一頁只有一句話：

——你一直以為自己已經原諒了。

沈的手指停在那行字上。

「原諒需要證明嗎？」他問。

「如果我已經不再怨恨，是否就算完成？」

書頁翻動，像是在整理語氣。

——不怨恨，只是疲倦。

——疲倦並非原諒。

沈闔上眼睛。

他想起一些早已不再提起的名字。不是因為釋懷，而是因為它們在記憶裡逐漸失去輪廓。他曾以為那是時間的仁慈，如今卻開始懷疑，那只是逃避的另一種形式。

書中沒有故事，沒有場景，只有一段段未出口的句子：

——「我當時其實很需要你。」

——「我不是不懂，只是不敢承認。」

——「我以為沉默會比較不傷人。」

每一句話後面，都留著空白，像等待回應，卻始終沒有等到。

「為什麼不說？」沈問。

「為什麼要把原諒留在心裡？」

書給出的答案很慢。

——因為說出口的原諒，會改變關係的形狀。

沈忽然理解了那層恐懼。原諒不是退讓，也不是寬容，而是一種重新定位——它意味著承認傷害曾經存在，也意味著承認自己曾經被影響。

「那不說出口，就什麼都不必改變？」

「關係就能維持原狀？」

書頁停住，然後出現一句幾乎殘酷的話：

——關係早已改變。

——只是你選擇與改變保持距離。

雨在此時變得密集，卻仍然安靜。那是一種內向的傾盆，彷彿整座城市都在向內塌陷。

沈讀到最後一頁。

那裡沒有字。

只有一行淡到幾乎看不見的註記：

——未曾說出的原諒，會在你最需要被原諒時，拒絕出現。

他的呼吸微微一滯。

他忽然明白，這本書真正記錄的，不是他未原諒他人，而是——他從未原諒過自己。

雨停了。

書沒有立刻消失，像是在給他一段最後的時間。沈合上書，將它放在櫃檯中央，第一次沒有急著讓世界恢復原狀。

「如果我現在說出口呢？」他問。

「如果我承認那些來不及的話？」

書沒有回答。

因為有些原諒，一旦說出，就不再需要被記錄。

片刻後，書消失了。

櫃檯上只剩下一道淡淡的水痕，不知道是雨，還是某種終於被允許存在的情緒。

沈站在那裡，很久。

他知道，下一本書，將更加接近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