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東坡夢長安 之 赤壁夜遊
第十章:赤壁夜遊
江風吹老客心,水月共我悠悠。
黃州第三年,蘇軾未得赦返,便在赤壁之濱築起「東坡雪堂」,自號「東坡居士」。自從烏臺劫後,他變了,不再爭名,不再言政,只與江水對坐,與天地長嘯。
那夜,月明如洗,友人數人,泛舟赤壁。江風瑟瑟,酒入豪腸。
他立於船首,披髮仰天,問:「此處,是否昔人之戰場?」
眾人皆驚問:「蘇子所指,為曹操之赤壁耶?」
他笑:「是也。」
舟輕搖,月光灑滿波心,他便吟道: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
「人生若夢,一尊還酹江月!」
言畢,眾人皆默。有人潸然,有人長歎。那一夜,他在月下讀曹操之詩,卻已無敵意,反而生出莫名同情。
有人問:「東坡以為,曹操何如?」
他答:「雄才大略,亦悲劇中人耳。他枉有萬里之志,終為死水之月所哀。」
那友人又問:「既知人生如夢,東坡為何還寫此賦?」
蘇軾沉默一息,低聲道:「夢中亦須留影。若天地皆沉寂,我等不記其痕,誰知曹操來過?」
數月後,他又至赤壁,天冷霜重,江水如鐵。舟中一人問他:「你前賦有月今無月,有風今無風,此番何寫?」
他望著空江,淡道:
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
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
後人記之為《後赤壁賦》。
江水無聲,月落天心。蘇軾坐於舟尾,沉思良久。他發覺:真正的自由,不是回朝做官,不是青史留名,而是心不被世事所羈——
曹操的英雄,李白的縱酒,陶淵明的歸田,他都懂了。
唯他自己,必須先經歷牢獄、失妻、寒夜、誤解與大江,方能坐在這舟上,於滄浪之上說:「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從此,他的詩詞不再只為人寫,而是為天地寫,為自己寫。他不再懼流放,亦不貪官祿。只願江上泛舟,偶吟幾句,足矣。
獄後無心問是非,黃州赤壁月光稀。
長江若有聽詩耳,應記蘇郎一夜歸。
流水落花皆過客,空留心事與風飛。
蘇軾詩思與哲境的高峰,是他將個人命運、歷史沉浮與自然之美融為一體,以賦述志,以酒會友,最終在赤壁之夜領悟「人生如夢」的真諦。這不只是文學的光輝時刻,更是靈魂的安置處。縱觀現今社會,敢言而鋃鐺入獄者,大有人在,何不寄情山水風月,且嘆句浮雲世味閒先薄,寒柏交情老更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