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詩魂 之 辭歸江南
第六章:辭歸江南
高啓被逐出京、重返太湖故里,筆調轉為清遠而悲涼,詩意中藏著一種被歷史吞噬的寂靜。
風過秦淮,冷月如刃。萬丈宮闕之外,唯有詩人的孤舟,向著煙水深處而行。
高啓奉旨歸鄉,舟行三日,抵江陰。彼時江南春早,柳絲初綠,太湖波平。山鳥啼於野渡,漁火點於寒江。
他立於舟首,心思如潮。回顧金陵風塵,宮殿華麗如夢,而夢中多血氣。自笑曰:「榮華易盡,惟詩不死。」
歸至青丘舊居,竹影滿庭,塵封書卷仍在。僕童報曰:「主母靈位猶安,梅樹新發。」
高啓默然,拈香再拜,低聲曰:「兒負母訓矣。仕途一夢,幾忘初心。」
是夜,明月照窗,山風入戶。高啓展卷,筆墨未乾,作詩自遣:「一官誤我幾年心,萬里歸來又值春。水影花香俱舊夢,青山無語是知音。」
詩成,笑而自嘲:「人皆以官名,我獨以退名;人皆懼罪,我以詩贖。」
數日後,楊基、張羽、徐賁聞其歸,相繼來訪。四人重聚於石湖之濱,酒旗迎風。
楊基持杯曰:「昔年詩會,猶在夢中。今日重逢,世道已非。」
張羽歎曰:「詩人多薄命,季迪,君尚能安乎?」
高啓微笑:「安者,心安耳。山水足以養詩,詩足以養命。」
席間,眾人對月賦詩。高啓先吟:「宮闕雲深夢已休,松風竹影自悠悠。一身不逐榮華轉,猶與青山話白頭。」
眾皆動容。徐賁低語曰:「此詩似別世之言。」
高啓笑曰:「非別世也,別塵耳。吾今歸江南,不為避禍,只為尋我詩中之境。」
自是,高啓閉門石湖,晨起臨水,暮對殘霞。讀書、作詩、修史稿,取名《青丘稿》。
偶有士子來訪,請教詩法。高啓曰:「詩法無他,惟真而已。若心不真,筆雖巧,猶是空聲。」
其徒問:「何謂詩之真?」
高啓答曰:「詩之真者,心之血也。血若冷,詩即死。故詩人雖死,詩猶生。」
一年之後,太湖大雨,竹林倒折。高啓立於廊下,望雨如絲,忽念京師舊事。
曾經的翰林臺,如夢般遠。他取筆題詩於牆上:「金陵宮殿鎖煙霞,萬里風塵客夢賒。笑我歸來仍是客,青山不語似吾家。」
詩畢,凝望良久。心中忽生一種難言的安寧。那是歷經驚雷之後的靜——一種詩人終於與山水和解的靜。
秋深,枯荷滿塘。高啓與楊基登虎丘,對遠山而坐。楊基曰:「君才若星辰,奈何被世所妒?」
高啓淡然道:「星辰自明,雲掩亦明。何妒之有?惟願後世見我詩,知我心,斯足矣。」
「江南煙水好歸時,故國風塵夢亦遲。
一片詩心歸不得,青山長護白雲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