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詩魂 之 江左新朝
第三章:江左新朝
天道代興,乾坤易主。江南煙水之鄉,一夕化為王氣之都。
江左新朝,以史實為經、文筆為緯,高啓入朝之始,筆調轉為凝重典雅,展開他與朱元璋之間既榮且懼的命運糾葛。
洪武元年,太祖朱元璋定鼎金陵,改元建號。天下甫定,宮闕初成,龍旗蔽日。金陵之地,鼓角三日不絕。自中原以南,文士、儒生、詞臣皆奉召入朝,以修典籍、撰史志。
是時,高啓年二十有九,名震吳中,詩名遠播京畿。太祖聞其才,召為翰林待詔。詔書至江陰,鄉人皆賀,唯高啓神色不悅。
母訓猶在耳,詩酒之志未泯。友楊基勸曰:「今日太平方始,君當為筆於帝側,記盛世於簡冊,此文士之榮也。」
高啓低首曰:「榮或榮矣,然筆在帝前,如花置霜,能幾時不凋?」
終以不敢逆詔,束裝赴金陵。
金陵宮闕,甫建未久,城中金碧交映,塵土未乾。高啓入見翰林,諸儒皆衣緋帶玉,然言辭顫抖。太祖性剛而忌才,嘗自書曰:「士多虛華,文人誤國。」故翰林之臣,雖號清貴,實行於刀鋒之上。
首日召見,太祖登奉天殿,左右立禁衛,氣氛肅然。高啓拜於丹陛。太祖目之久,曰:「卿即高啓乎?朕聞卿詩,辭高氣遠,可誦一篇以聽之。」
高啓叩首,朗誦〈登金陵雨花臺〉詩:「六代興亡滿目中,江山依舊水東東。英雄無命休嗟短,草木無情也記功。」
太祖聽罷,默然良久,曰:「好詩。然言『英雄無命』,似含譏刺,卿意何在?」
高啓伏地曰:「臣觀古今興替,英雄雖異,天命自同。此詩非譏今,而感古耳。」
太祖笑曰:「卿詩有骨,語涉世變,然文人不可多言。自今為朕修《元史》,宜以筆平心,不得妄評前朝。」
高啓叩首受命,心中卻生一股寒意。出殿之後,汗濕衣襟,喟然長歎:「文士之筆,乃刀刃也,或榮或戮,未可測也。」
翰林院中,諸儒晝夜編史。高啓主撰《元史‧本紀》,筆勢精嚴。夜深燈下,對史稿而吟曰:「書人之過,傷其骨;掩人之非,滅其魂。吾欲秉筆直書,而恐禍在其後。」
同僚徐賁聞之,曰:「君此語慎言。洪武帝最忌議論。前日一史官引《資治通鑑》比前朝興亡,已獲罪矣。」
高啓微笑:「筆者之職,在於直書,苟為苟且,史何以存?」
翌日,太祖閱稿,見文有「元祚雖終,而民猶懷舊」之句,大怒曰:「懷舊者,懷亂也!誰書此?」
御史跪奏:「翰林高啓所撰。」
太祖拍案曰:「此人心未臣服!」
賴中書省丞相李善長調和,奏曰:「高啓但以文理為言,無他意。」太祖乃釋然,命削其語。自此,高啓心驚膽戰,夜不能寐。
某夕,月照秦淮,水光瀲灩。高啓獨行於白鷺洲畔,見波中映出明月一輪,心中百感。取筆題於石上曰:「新朝雖好舊山遠,萬里煙波隔故鄉。若問青丘何處在,白雲深處是吾堂。」
書畢,立於水邊久之,歎曰:「詩與命,恐難兩全矣。」
「筆落風雷起,心寒玉殿秋。
明君多好問,文士最難求。
江左新朝近,青丘舊夢留。
一生惟有墨,未敢寫春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