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詩魂 之 竹影殘心
第八章:竹影殘心
高啓之「詩魂」將與「帝法」正面衝突,筆意沉冷如秋水,蒼茫如斷夢。
詩可以照人,亦可以誅人。照者明,誅者滅。世間最寒之刃,不在宮中,而在筆下。
洪武十年,京師風色肅殺。錦衣衛徹查前朝文臣舊黨,凡與「疑逆之詩」有涉者,皆被搜問。
高啓雖隱於石湖,然名重吳中,早為人所忌。有人上書誣稱:「青丘詩多刺譏,言辭放誕,有離心之意。」
朱元璋閱奏,冷笑曰:「此人昔在翰林多言,朕姑寬之;今尚敢以詩譏政,不誅不足以警天下文士。」
遂下詔:「召高啓入京,問以詩罪。」
詔書至吳,太守親臨宣旨。
高啓手接詔書,沉默良久,問曰:「詩可有罪乎?」
太守避其目,不敢言。
高啓笑曰:「若詩有罪,則天地皆囚矣。」
翌日,他整衣束髮,攜詩稿數卷,自赴金陵。臨行前,湖水無聲,柳影依依。
楊基來送,執手不語。高啓但曰:「我本為詩而生,今為詩而死,於理何怨?」
抵京之日,寒風如刃。
錦衣衛以黑紗蒙面,押其入午門。獄中陰冷,磚濕如血。
提獄官問曰:「爾詩〈上元賦〉中云『火樹銀花不勝心』,何所指?」
高啓答:「指人心耳。」
官厲聲曰:「人心者,指君心乎?」
高啓笑:「君亦人也。」
眾官色變,紀錄官筆頓。次日,罪名定——「詩語放恣,言涉不臣」。
幽囚之中,高啓仍取竹簡殘紙,日夜為詩。
獄卒驚問:「你已死罪在身,何故猶書?」
高啓答曰:「詩者,吾命之氣也。氣在,詩在;氣絕,筆止。」
夜深燈盡,牆隙月光微入,映其瘦影。
他低聲吟道:「竹影搖風似舊心,獄門無夢但鐘沉。生來為筆多成禍,死去唯詩是我身。」
三日後,廷審。朱元璋親臨應天府。
帝目光森然,開言曰:「卿才名滿天下,朕本欲以卿為國之文脈。然卿心不馴,以詩亂世。何辯?」
高啓叩首曰:「臣不敢亂世,惟恐世亂文。」
帝沉吟片刻,冷聲曰:「文何足平天下?」
高啓直起身,目光不避:「武可立國,文可立心。若人心盡畏,則天下雖安,亦死國也。」
殿上寂然。朱元璋面色陰沉,終言:「卿才雖高,心逆。逆者,不可留。」
揮手曰:「斬。」
獄中回天無望。刑前夜,獄卒憐其才,暗送紙筆。
高啓以血為墨,寫絕命詩曰:「白首詩成萬事空,青山猶識舊江風。生同草木無多語,死與雲煙共一蹤。」
書畢,將紙焚之,灰飛入燈。
翌晨,刑於午門外。霜寒如鐵,眾民跪觀。
高啓步履不亂,神色若止水。行刑者低聲問:「先生有何遺言?」
高啓微笑答曰:「吾願後世讀我詩,而忘我死。」
刀落,血染白雪。
是日,宮中傳令:「以高啓罪詩人之驕,戒天下士。」
然吳中百姓私立石碑,題曰:「詩魂不死。」
碑下刻其生平一句:「以詩為命,以命為詩。」
「竹影橫窗冷未歇,詩人血在月中滅。
千秋若問青丘魂,猶在風煙一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