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詩魂 之 翰林月冷
第五章:翰林月冷
龍顏難測,筆調更為沉鬱,高啓與朱元璋之間的心理對照,展現詩人與帝王在「文與權」之間的天命衝突。
人主之怒,非雷霆之怒,雷霆發則止,人主之怒,無形而長。
洪武四年春,金陵風色新霽。朝中多事,太祖親閱六部章奏,性愈急。凡言及前朝與史者,動輒問罪。自胡惟庸、宋濂諸臣先後得罪,文士人人自危。
高啓時仍在翰林,晨夕撰史,心中憂懼。友楊基聞於吳中,來書曰:「君才高而直,然鋒芒太露。明主多忌,慎勿以文傷身。」
高啓覆書曰:「文章本心,非可掩也。若以苟安為福,是失詩人之道矣。」
一日,上召翰林諸臣於奉天殿,命各言治道。諸臣皆以頌德為言,惟高啓對曰:「陛下平亂有功,然法網太密,臣恐民不聊生。」
殿上頓時寂然。太祖凝目良久,聲漸冷曰:「卿何知天下事?吾立法嚴,不過欲民畏法耳。」
高啓叩首曰:「法本為民,若人皆懼之,則人心日遠矣。」
太祖沉吟,緩緩起身,繞御階而行,忽笑曰:「卿所言或有理,然卿心不純。卿讀書太多,古人誤卿也。」
眾臣皆股慄。高啓伏地再拜,不敢言。太祖揮袖曰:「退下。」
自是,高啓之名入內府簿。中書李善長私語曰:「龍顏難測,宜早自保。」
夜歸翰林,高啓步於石道。月色如霜,瓦影森森。忽聞風過竹林,聲似人嘆。
他舉目望天,見斗柄微偏,低聲自語:「天命在上,詩命在人。若以筆為罪,吾寧死不屈。」
遂返齋中,取紙再書〈感懷〉詩一首:「白簡寒燈照半生,風塵不改舊書聲。君恩如海難測底,臣節如松不改清。世道可欺惟筆在,江山無語但潮生。他年若問青丘客,心在雲間夢未成。」
詩成,掩卷長歎。
翌日,內臣傳旨,令高啓校勘《皇明祖訓》。書中有言:「文人多詭,當以法制馭之。」高啓閱而色變,私謂徐賁曰:「此書一出,文士盡為籠中鳥矣。」
徐賁曰:「子慎言。朝中耳目眾多。」
高啓笑曰:「不言則心死,言則身危。然吾寧為危士,不為死筆。」
幾日後,太祖夜讀文卷,忽見高啓所題〈上元賦〉中有句曰:「火樹銀花雖照夜,不勝風雨照人心。」
帝大怒曰:「此詩以燈火喻政令之短,乃譏朕也!」遂命錦衣衛召高啓問罪。
幸李善長力言:「詩人寄意,未必為刺。」太祖乃釋放,但面色不悅,命其歸里養病,不得入史館。
高啓出朝之日,宮門高閉,寒風獵獵。回首丹闕,心中一片空明。
他對天低語曰:「龍顏難測,詩心難滅。若天絕我筆,吾以命續之。」
是夜,江南微雪。高啓離金陵,舟發秦淮。月冷如水,映出他青袍孤影。
舟中,他最後一次在朝寫下的詩句,墨尚未乾:「雲滿皇都夢已遙,江風一夜起驚潮。君王若問詩何罪,筆底春秋盡寂寥。」
「龍顏難測冷如霜,詩筆無聲亦自傷。
一夜秦淮風雪裡,青丘心在月中長。」
高啓辭官歸隱石湖、與吳中友人重聚、詩心回歸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