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子歸山月 之 入吳如夢
第二章:入吳如夢 ·
江上春潮初歇,吳國的天卻比越國重。越船靠岸時,天際暗雲密布,彷彿知曉一段命運即將被改寫。西施穿著耐寒的素衣,步下棧橋,雨絲打在臉上,冷得像預兆。
她抬頭望向遠方高聳巍峨的姑蘇臺。那是夫差的榮耀,是吳國的盛景,也是無數陰謀、血跡與悲劇的起點。
她心底輕聲呢喃:蠡,我入噩夢了。
伯嚭親自迎接。此人目光如蛇,從頭到腳打量西施,帶著一種不加掩飾的算計。
「越女果如傳聞。」
他笑,笑意薄寒,「王必會心悅,越國……也算有心了。」
西施垂眼,輕聲回道:「妾身既來,便是吳國之人。」
伯嚭哼笑,手一揮,隨侍立即引她入宮。一路上,吳國宮室華麗,非常不同於越國的質樸。宮道上行走的宮女、侍衛皆目露驚訝,竊竊私語如風中沙響:「這便是越國獻來的……」
「嘖,多半是取悅王的。」
「她若得寵,誰可擋?」
西施聽著,只覺這宮廷的每一步都像踏入蛛網。她抬眼,只見姑蘇臺層層疊疊,如浮於雲霧間的幻境;越美,越虛妄,也越危險。
入夜,夫差在姑蘇臺宴客。燈火萬點,金樽交錯,樂聲雲起。西施被引至殿前。她仰首看那位傲立於臺上的吳王。
夫差身形剛健,刀眉入鬢;他的目光如劍,慣於俯視萬人。然而當那目光落在西施身上時,冷意竟微微散開。
西施緩緩行至殿中央,衣袂如月光流動,她施以越禮,低聲道:「妾身西施,願侍王側。」
只這一句,便令滿殿沉寂。她抬起眼時,眸光濕潤,似無意,又似天生柔弱。
夫差心頭一震,像一根弦被輕輕挑動。
「平身。」
他語氣平穩,但眾臣都聽出隱隱欣賞。
伯嚭在旁冷笑,眼底閃過一絲得意——越國之計,他竟以為是自己牽線得來。
西施聽著這些細微氣息,心中卻只覺一陣刺痛——因為這一切,越王與文種定在暗處等待,而范蠡……他應正望著吳國方向,忍著將心碎成粉的痛。
吳王后宮本已有一位寵姬——鄒女。女子美艷剛烈,曾為夫差斟酒伴舞多年,深得寵愛。西施入宮後,後宮立刻暗潮湧動。
鄒女聽聞西施入宮,笑得冷冽:「一個越國女子,也配與我相爭?」
侍女戰戰兢兢:「娘娘,聽說吳王見她時……」
鄒女抬手制止,指尖微顫。
越想越怒,她揮袖打碎桌上的玉盃,低聲道:「我看她能笑到幾時。」
而在另一側,伯嚭也已開始盤算。他贊成西施得寵,因為:吳王越迷於美色,越無心治國。
吳國越亂,他身為權臣的手,便越能伸得更長。
他笑,笑意比宮牆陰影還冷。
入宮第二夜,西施孤坐在窗前,望著遠處無邊宮燈。越國清冷的月光無法穿透吳宮的深牆,她仿若再也見不到若耶溪那抹光。
她在桌上攤開一張空紙,握筆的手微微發抖。
她想寫給范蠡:「蠡,入吳如夢,然此夢太寒……」
筆尖落下幾個字,卻被淚水模糊。
淚落紙上,擴散成一朵小小的暗影。
宮牆外傳來若有若無的足音。
有人在暗中監視她——也可能,是鄒女的探子,或伯嚭的人。
她將未乾的信紙燒掉,火焰在指尖映出她的孤影。
她輕聲道:「蠡,我不能讓你因我而陷於危。」
夜風掠過,吹動她耳邊那抹輕柔的黑髮。
那一瞬,她真的好想回到若耶溪,只做一個浣紗的姑娘。
但她知道,她已無退路。
初入宮的第三日,夫差召她至王室小亭。亭邊環水,春風帶著蘭香。
夫差難得沒有佩劍,只穿常服。
他看著她,像在端詳一件珍寶,又像在探問她心底的秘密。
「越國待你如何?」
西施低頭,聲音柔弱:「越國戰敗,百姓困苦……妾身入宮,只願吳王能寬越民。」
夫差眼色柔了幾分,語氣反倒更冷:「你替越國求情?你……倒有情義。」
西施心一緊,神色卻愈加哀婉。
她輕聲道:「妾身出身低微,無以報國。若能在王側……能否替越國的孤老寡婦求得一線生機?」
夫差深深望著她。
這一刻,西施知道自己成功了。
她不是用笑容,而是用「悲」奪住了他的心。
但她的胸口卻痛得像被人握住狠狠扯裂——因為她知道,她剛剛說的每一句,都可能是刺向范蠡的一刀。
姑蘇臺上歌初罷,吳月明時最易哀。一曲宮商分兩國,幾分淚影映誰來?紅袖本非爭寵意,香魂已為故鄉埋。若耶春水知心冷,願借波光返越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