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中失落之書 之 不存在的書架

第一章：不存在的書架

雨還沒落下之前，世界總像在假裝完整。

沈站在書店中央，聽見牆上老時鐘的指針，一下、一下，像在替某件尚未發生的事排練心跳。這間書店沒有名字——名字是一種承諾，而他不再輕易承諾任何事。門口的玻璃因年代久遠而微微扭曲，街道被折成一條彎曲的時間。

「書會記得我們嗎？」

他忽然對著空無一人的書店問。

書架沉默。沉默本身，便是一種回答。

沈賣書，卻很少閱讀。不是因為不愛，而是因為他太清楚：閱讀是一種讓自己陷入他人命運的行為，而他早已對命運保持距離。他更像一名看守人，看守那些已經被說完的話。

第一滴雨落下時，他沒有回頭。

直到第二滴、第三滴，雨聲開始在屋簷上形成一種節奏——不像自然，更像語言。他才轉身，去看那面最靠近窗的書架。

那本書，就在那裡。

它沒有顏色，卻比任何顏色都清晰；沒有標題，卻彷彿已被呼喚過無數次。沈的第一個念頭不是驚訝，而是否認。

「你不該存在。」

他低聲說。

書沒有回應，但紙頁在空氣中微微顫動，像在呼吸。

沈將它取下，重量異常，彷彿握住的不是書，而是某段尚未落實的時間。他翻開第一頁，沒有序言，沒有作者，只有一行字：有些事情之所以尚未發生，是因為它們仍在等待被理解。

「理解之後呢？」沈問。

他很清楚，問題不是問給書聽的。哲學向來如此——它不是為了得到回答，而是為了確認人是否仍願意提問。

書頁自行翻動。

——理解之後，並不會改變結局，只會改變你站立的位置。

沈合上書，手指停在封面上。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一生的選擇，或許都只是站位的不同，他以為是自由，其實只是被允許移動。

「那麼，這些書是什麼？」

「預言？」

「懲罰？」

「還是世界的失誤？」

雨聲加重，像有人在屋頂上傾倒整片天空。

書頁再次翻開，這一次，字句變得更加靠近他：它們不是未來。它們是你拒絕成為的現在。

沈感到一陣輕微的不適，像被指出了一個長年迴避的事實。他想起年輕時放棄的一切——沒有明確理由，只有一句「不適合我」。那句話後來成了他人生中最常用的藉口。

「如果我不讀呢？」他問。

「如果我假裝看不見？」

書沉默了一會兒，像在尊重他的選擇。

然後，最後一句話浮現：那麼，它仍會存在，只是不再屬於你。

雨在此時真正落下，毫不留情。

沈將書放回書架。就在他轉身的一瞬間，書消失了，彷彿從未存在。書架恢復原狀，現實重新站穩腳步。

但沈知道，有什麼已經偏移。

不是書。

是他。

他忽然明白，這間書店真正販售的，從來不是書，而是——

那些被雨喚醒、卻無處安放的人生。

窗外，雨仍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