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中失落之書 之 記憶的邊界

第十一章：記憶的邊界

醒來的時候，世界並沒有改變。

書店仍在原來的位置，空氣裡有紙張與木頭的氣味，窗外的街道照常流動。陽光落在書架上，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沈站在櫃檯後，花了幾秒鐘確認自己的名字——不是因為忘記，而是因為那個名字忽然變得不那麼重要。他知道那是自己的，卻沒有情緒附著其上。

「這裡是我工作的地方。」

這個念頭平靜地出現，沒有證據，也不需要證據。

記憶並沒有一夕之間消失。它退得很慢，像海水在不驚動沙灘的情況下，逐步撤離。某些事件仍在，某些情緒卻已經無法對應。

他翻開一本書，卻想不起自己為何會喜歡它。

他看著牆上的時鐘，卻不記得自己是否曾經等待過什麼。

「所以，這就是邊界。」他低聲說。

不是清楚的分界線，而是一個模糊帶——記憶與遺忘之間，那段最不穩定的區域。人在那裡，既不像失去一切，也不像仍然擁有。

門鈴響了。

一位客人走進來，問他這間書店開了多久。沈愣了一下，然後給出一個合理卻不確定的答案。他並不覺得說謊，因為那個數字對他而言，已經不再構成故事。

「你喜歡這份工作嗎？」客人又問。

沈想了想。

「我在這裡，」他說，「感覺剛剛好。」

這不是逃避，而是一種新的準確。

午後，他發現櫃檯抽屜裡有一張紙條。字跡是自己的，卻像出自他人之手：請善待這間書店。

他看著那句話，沒有困惑，也沒有追問。他只是點了點頭，像接受了一項合理的託付。

「我會的。」他說。

窗外雲層再次聚集，卻沒有下雨。沈站在窗前，忽然感到一種微弱的熟悉感——不是對某個事件，而是對某種狀態。

彷彿他曾經站在這裡，等待過什麼。

「如果記憶是河，」他自言自語，「那我現在站在河岸上。」

他能看見水流，卻不再被捲入。他知道，自己曾經在水裡掙扎、游泳、溺水，如今卻只是站著，看它經過。

這不是失去，而是距離。

書架安靜地站立著，沒有任何一本不存在的書出現。沈沒有失落，也沒有期待。他忽然理解，那些書只在他需要它們的時候存在。

而現在，他需要的是——生活。

黃昏降臨時，光線柔軟地落在書背上。沈開始收拾書店，動作不急不徐，像一個剛學會信任時間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忘記了什麼重要的事。

但他知道，自己沒有忘記如何存在。

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