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中失落之書 之 三天

第八章：三天

第一天，雨沒有停。

它不像前幾次那樣承擔某種功能，只是持續地下，彷彿世界在拖延某個結論。沈醒來時，書店的地板帶著微微的潮氣，空氣裡有紙張與水混合後的氣味——那是一種介於保存與腐壞之間的狀態。

他站在櫃檯後，忽然意識到一件事：如果記憶即將消失，那麼「準備」本身是否仍有意義？

他嘗試回想童年的片段，卻發現它們變得異常安靜，沒有反抗，也沒有加深。記憶並沒有開始流失，卻像已經做好離開的姿態。

「你不急嗎？」他對自己說。

「三天後，你會什麼都不記得。」

自我沒有回答。

午後，他寫了一張紙條，內容很簡單：「請善待這間書店。」

寫完後，他卻不知道該把它留給誰。未來的自己，是否算是一個陌生人？

夜裡，雨聲變得遙遠。沈夢見一條沒有名字的街，街上站滿了他未曾成為的人。他們沒有責怪，只是看著他，像在等他承認。

第二天，雨停了。

陽光出現得過於突然，讓世界顯得不合時宜。沈推開門，第一次在晴天裡感到不安。他開始留意那些平常不會注意的細節——書架的高度，門鈴的聲音，咖啡杯邊緣的裂痕。

「這些，」他想，「我都會忘記。」

他開始與自己對話，像在替某個即將失憶的人做交接。

「你不必害怕。」

「你會醒來，繼續生活。」

「你會覺得書店很熟悉，卻說不出為什麼。」

午後，他嘗試記下幾句話，卻在寫到一半時停住。他突然明白，文字是為了記住，但有些記住，反而會成為負擔。

那天傍晚，他第一次走出書店，在沒有雨的街上漫步。城市顯得陌生而開闊，像一個尚未選定方向的句子。

第三天，雲又回來了。

空氣變得厚重，像在承載某種即將到來的重量。沈沒有等待那個人，他只是照常開店，照常整理書，照常站在窗前。

他發現自己並不想知道那個人是誰。

因為如果那個人真能讓他「願意重來」，那麼知道與否，已經不再重要。意願本身，已經是一種證明。

午後三點，第一滴雨落下。

沈抬頭，卻沒有立刻轉身。他感到一種奇異的平靜——不是接受，而是鬆手。

「我準備好了。」他輕聲說。

不知道是對誰。

門鈴響起。

有人走進雨中，也走進他的生命。而書，沒有再出現。

因為從這一刻起，他自己，正在成為那本尚未完成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