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暴之岸 之 迷霧中的密會

第九章：迷霧中的密會

石門二路的老圖書館早已荒廢多年。

冬夜的霧像從地縫裡冒出來似的，把整條街都吞進灰白之中。午夜時分，連法租界的巡捕也少見，偶爾遠處傳來汽笛聲，像一記低沉的警告。

郁達夫站在圖書館後門前，靴面被霧氣打濕。

這地方偏僻、冷清，而且四周視線糟糕——顯然不是單純「敘舊」的場合。

夜風抬起他的衣角。他握著陸婉青的信，心中仍有個隱約的疑問：她為何選這裡？

她又為何看起來如此慌張？

「達夫」是熟悉的女聲，從霧中傳來。

陸婉青走來，披著一件深色披肩，臉色比白日更蒼白。

「你來了。」她聲音低低的，像怕被誰聽見。

「你信裡說有人盯著我。」郁達夫直截了當，「是誰？」

陸婉青沉默片刻，眼中浮起難以言說的壓力。

「達夫，現在的文學圈……不再只是文學的事了。」

她抬起頭，直視他。

「左翼、右翼之外，還有租界巡捕房、國內的情報部門、報館背後的財團、日本情報網……每個人都盯著彼此，每句文章背後都有他們聽不順耳的字眼。」

「你回來的那天起，就有人注意到你。」

郁達夫眉頭一皺：「因為我寫小說？寫散文？」

陸婉青搖頭。

「因為你影響力太大。他們怕你站錯邊，也怕你不站邊。」

她咬了咬唇：「更怕你寫出 真話。」

那一瞬間，郁達夫心頭像被重擊。

原來他的筆，比他以為的更致命。

「昨天的座談會……只是表面。」陸婉青說。

「你以為是文學思想的爭論？不是。那場會議已經被不同勢力滲透——有人希望青年作家激進，有人希望你們互相攻擊，有人希望你們沉默不動。這一切都不是自然發生的。」

她靠近一步，壓低聲音：「連南國社內部，都有人被買通。」

郁達夫瞳孔微震。

「誰？」他問。

陸婉青沉默。霧籠罩著她的臉，讓她看起來格外脆弱。

「我不能說……至少現在不能說。」

「但你要知道，那個被買通的人，跟你非常近，非常近。」

郁達夫的胸口緊縮。

是文友？

是舊同伴？

是一起討論詩章、爭辯文學意義的同僚？

霧中，似乎每一個人影都變得可疑。

「你叫我來，就是告訴我這些？」郁達夫問。

陸婉青深吸一口氣：「還有更重要的。」

她凝視他，眼中滿是掙扎與恐懼。

「達夫，你不能再寫那篇稿件了。」

「哪一篇？」

「你在杭州開始寫、準備投稿給《時代》週刊那篇——《烽煙下的上海人》。」

郁達夫愣住了。

那篇稿，是他回上海後想寫給這座城市的見證，寫底層人的苦難、寫特務組織的暗殺、寫租界裡的政治角力。他想讓世人知道真相。

「你怎麼知道？」他問。

陸婉青苦笑：「因為有人在等它。有人準備利用它，也有人想讓它永遠見不到光。」

她抓住郁達夫的手腕，冰冷微顫：「達夫，你以為你能改變什麼，但你不知道——你的文章可能會害死你。

甚至……害死別人。」

霧更濃了，像把兩人隔絕在世界之外。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

兩人同時轉頭。

霧中，一束手電筒的光柱在晃動。

有人正在接近。

陸婉青臉色瞬間大變。

「不是我安排的人……！」

「你怎麼來了？」男人的聲音從霧裡傳來，帶著壓抑的怒意。

郁達夫認得那聲音。

——是南國社的成員之一，許定之。

霧裡，許定之的身影終於浮現，他的眼神比平時更加冷，像某種危險被撕開了一個角。

「郁先生，你不該回來。」他說，「更不該出現在這裡。」

郁達夫握緊拳。

陸婉青低聲道：「達夫，別問，現在不是爭辯的時候——走！快走！」

然而，許定之的腳步正緩緩逼近。

霧像突然變得有重量。

郁達夫意識到——

這場密會不是祕密，是陷阱。

或許不是陸婉青設的，但有誰知道？

又或者，她自己也正被利用。

在這個城市，沒有人能真正相信任何人。